我是在太阳刚刚磕碰到西山的时候,走近敖包的。因此,我半边脸黑,半边脸红。
由于草原有坡度,我是喘着粗气走近敖包的,因此,敖包上的经幡小旗随之颤抖。它知道我心跳的频率。
现在我把脸对着夕阳。因此,我两边的脸颊同时发红了,但是,紧接着,我两边脸颊,又全都黑了。
我是在夜色升腾而起的这一刻与敖包相会的,这个时辰,我算是选对了:经幡小旗全然知道了我内心的红,也全然知道了我内心的黑,所以它们发抖不止。
它们当然明白,相由心生!
经幡的抖颤一直没有消停。其实,它们的颤抖,是由于它们的欢喜。它们已经知道,一个不信神的半红半黑的汉人,在人生的茫茫草原里,突然——找到方位了!
山地草原的篝火晚会
篝火噼啪作响,发出太阳碎裂的声音;关节喀喀有声,我们必须响应这座三角形的太阳。
我们围着篝火,草原围着我们,黑夜围着草原,太阳烤着黑夜。舞曲一首接一首,我们歇不下来。白天刚看过赛马,估计,马蹄已经进入我们的生命;再说,刚才蒙古包里又吃了烈酒和羊肉,我们一身骨骼的造型,已经是篝火的架子了。
进入草原,其实就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全部的思绪,分解成了酒、火、羊和马。
人,其实是很简单的,就像今夜太阳碎裂一样,说碎了就碎了,很简单的。
就像马蹄进入了生命一样,说停不下来就停不下来,很简单的。
宿夜草原
把一粒不安份的心,投入夜的草原,像一只甲虫,贴住草根,到黎明时分,再爬上分娩露珠的草尖。草原多么大,我多么小。
草原多么黑,脚下的野花一齐失去了踪影;而日出的一刻,又多么快——草原的眼睛一合一开,都被我偷窥了!
我在草原潜伏了一夜。一顶帐篷,做了伪装衣。帐篷里那只嘶嘶作响的电水壶,是我屏不住的呼吸。
现在,大草原与我一起坐在朝霞里。双方都无所事事。草原没有秘密,我也没有秘密。
一大群狗尾巴草在我身边摇曳。三更夜我曾出帐篷在它们身上撒了尿,它们现在无动于衷,照旧发散若有若无的芬芳。
在草原上做一只甲虫或者做一根狗尾巴草,都是幸福的。关键是,什么都不用去想。大草原白天与黑夜的交替,是手中经筒的转速。
天一会儿红了,天一会儿黑了,草一会儿绿了,草一会儿不见了,就这么简单!
作者:黄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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