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点击上
“三月三,苜蓿芽芽搅搅团……”
阳春三月,和风暖洋洋地拂过脸颊,我和锁锁蹲在苜蓿地里,一边起劲的唱着童谣一边用小铲子铲起嫩嫩的苜蓿芽,放进手边的竹篮子里……
锁锁是我儿时的玩伴,她的父母老来得女,对她是分外娇惯,因此她说话总是细声细气,娇滴滴的样子。而我,却仗着有几个姐姐撑腰常常欺负她。
铲着苜蓿芽,一转身我见邻居二叔走过来了,就大声问锁锁:
“锁锁,你明儿出嫁你妈给你陪啥?”
“我妈说陪缝纫机,自行车,还有拖拉机,还有……”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又不会开拖拉机,谁给你开呢?”我又问。
“我女婿开呀,我妈说要给我找个乖乖儿的女婿!必须是会开拖拉机的!”她嗲嗲地说,那声音真好听!
“哦,我们锁锁的乖女婿在哪儿呢,几时出嫁啊,要二叔吃宴席吗?”听到我俩说话的二叔哈哈笑着问,我也笑得捂住了肚子。
锁锁转身看见二叔,立刻羞红了脸,当她明白过来是我故意逗她看笑话时,腾地站起来就扑向我,拳头雨点儿一样落在我身上。嘴里不依不饶的骂着“坏蛋,叫你欺负我,我回家告诉我爸,你给我等着!”其实像她那样娇弱的女孩子,拳头打在我这常常打架的假小子身上一点都不疼,只是我没注意被她摁倒在地上,衣服上沾了很多土。我也不乐意了,推了她一把,结果我们都气呼呼的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妈见到我妈,就告我的状,说我打了她们家锁锁。并说我们姐妹几个在村里孩子中打架出了名,连邻村的男孩子都打过。老妈回家后,把我们姐妹召集起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从那天开始,我就对锁锁怀恨在心,准备找机会报复她。
夏天的午后,天气奇热,门前大杨树热得耷拉着脑袋。知了热得受不了,却不知疲倦地唱着单调的曲子。我被大姐安排看守拴在树下的老黄牛,以防被蚊子吸了雪去。我百无聊赖,摔着一根树枝 ,这时我突然看见锁锁在她家门口偷偷地向我这儿看 ,我知道她想和我和好,因为她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比她大的多,都没人陪她玩。我想,报复她的机会来了!我向她招招手“锁锁!到这儿玩来!”她听我叫她,忙不迭地答应着跑到了我身边。我注意到她穿了一件漂亮的粉色衬衫,领口还镶了红色花边。而我,穿的是姐姐退下来的旧的看不出颜色的衬衣。我嫉妒的牙根都痒痒,我说“咱俩要和好可以,但你必须做一件小事!”她忙说,“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再生气,做啥都行!”我指了指门前的水渠,当时快到麦子灌浆的时候了,村里的人们抓紧时间修了一条大约三米多宽,两米多深的水渠,争取给麦田灌好一次水。由于还没有压管子通水,水渠就那样敞开着,阻断了交通。有人暂时找来一根很粗的圆木头横搭在水渠上,做成了独木桥。
我知道锁锁胆小,就指着独木桥说“你从桥上走过去,再走回来,咱俩就和好!我也去你家玩!”锁锁胆怯了,但为了和我一起玩,她竟然答应过桥。她战战兢兢地走上独木桥,小心地向前迈步,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我知道渠底都是小石子,万一走不稳掉下去,一定会受伤的。我硬着头皮看她走到桥中央,这时,由于极度害怕,锁锁的身体开始激烈的发抖。终于,她不敢走了,开始哭起来,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接着跪到了桥上。由于木头是圆的,再加上泪水迷了眼睛。她刚跪下来,膝盖一滑 ,就一头栽到渠底去了!
我知道闯了大祸,跑到渠边一看,锁锁的头上正往下流雪。我吓坏了,赶紧从渠边滑下去,扶起她 ,随手抓起一把土放在她头上,土可以止雪!我平时手或者脚破了就用细土止雪的。这时,锁锁母亲听到哭声,就跑了过来,看到锁锁的样子,心疼得差点哭了。她背起锁锁就往卫生院跑……后来,当我在家里等着挨打时,却等来了头上缠着纱布的锁锁。她悄悄告诉我,她没有告诉她母亲是我骗她受伤的,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她还告诉我,医生说以后哪儿伤了流雪千万不能撒土,会感染的。
此后,我们还是在一起玩。春夏季节大人们常常一下地就是一整天,锁锁经常一个人看家。她胆子太小 ,就变着法儿哄着我陪她玩。那时候村里人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虽然能吃饱肚子,但像水果,肉 ,炒菜用的油等都还是非常稀缺的奢侈品。
麦黄时节,大姐烙好了饼子,和二姐三姐跟着父母下地干活了,锁锁的父母也匆匆出门……我又看到锁锁探头探脑地在门前张望,我向她招手示意叫她来玩。她一边显出落寞的样子一边大声说“我看家呢,不敢走开!”一边却忍不住又跑到我身边来了。她掏出一个青苹果递给我,我边吃边看她捏泥人“真难看!我来捏!”我常常笑话她:世上咋能有你这么笨的人……她也不反驳,吐吐舌头,就很崇拜得看着我熟练地捏好了泥人的身子、眼睛、鼻子、嘴巴,在神气十足地安一顶帽子……玩饿了,我提议“去我家吃饼子,再抹点油!”她欣然同意,高兴得跳起来 ,抱着我的胳膊,还是那样娇滴滴的声音“你真好!”
在我家的厨房里,我找了两个饼子,拧开装胡麻油的罐头瓶 ,用油抹布小心地蘸了蘸,抹到饼子上,很大方地递给她“吃吧,香死了!”锁锁接过饼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完了饼子 ,我一再叮嘱她,不要告诉大人我俩偷吃胡麻油的事,她点点头答应了。
中午,大人们照例不回家 ,我俩喂好了各自家里的牛羊又聚到一起玩。我找来姐姐用过的旧书本,撕了几张纸开始剪各种小动物图案,锁锁在一边缝布娃娃,玩着玩着又饿了“锁锁,早上咱们在我家吃了饼子,现在去你家吃吧?”她点点头。我俩又来到她家的厨房,她学着我的样子,取出饼子,拧开装油的瓶子。刚准备给饼子上抹油,我说“抹一点有啥意思!每人喝一口,就一点点儿!”她迟疑了“我妈会看出来的,我姐姐也会打我!”我说“就一点点儿,她们不会看出来的!”我先拿起瓶子,喝了两口,抹抹嘴再递给她,她也下大决心似的喝了一口,就赶快放回了原地。
傍晚,大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暮色中 ,炊烟在村庄上空袅袅升起,温热的晚风送来阵阵麦香。我急着往灶堂里填着柴火,帮姐姐们做饭,由于柴火填得太多,一拉风箱,哗啦!一股大火喷了出来,烧焦了我额前的一缕头发。我连忙站起身,不住声地咳嗽起来……
“你们家xx呢,让她给我出来!还治不了她了……”我听到院子里传来锁锁母亲的声音,“完了,偷喝油的事被发现了,锁锁这个笨蛋!”我一边撕着额前烧焦的头发,一边钻进了案板底下。锁锁母亲进了厨房,我蹲在案板底下大气都不敢出,我看到她的一双大脚,鞋上沾满了泥巴,看不出颜色的袜子上斑斑点点的脏印子像一群虫子,的印子像蜗牛……我又开始想象了(我常常会把墙上的印子或房顶木头上的花纹想象成各种动物,感冒发烧的时候会把照在墙角的一缕缕阳光看成一条条爬动的小花蛇。)我的眼光随着锁锁母亲的双脚移动,那双脚走到墙角,我听到翻动粮食袋子的声音,“我看看藏哪儿了!把我们家的一瓶油喝剩底底了,还往里面掺了水,成精了都!”“掺水?肯定是锁锁干的,油能掺水吗,笨死了!”我心里暗暗骂着锁锁,看到那双大脚在案板前停留了一会儿,在大姐的招呼声中,移出了厨房……我从案板地下钻出来,得意地笑起来。大姐告诉我,“人家早发现你了,就是没把你揪出来 !”真的吗,真的吗?虚惊一场呀,我明天一定找锁锁算账!
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虽是稍纵即逝,我们却时时渴望着长大,我和锁锁同时走进了学校……在书本上,我发现了另一种快乐:新书的墨香令我着迷,藏在书中的山水和故事让我向往。我学会了自己用针线钉本子,学会了写自己和姐姐们的名字,抢着阅读小人书……我常幼稚地想,我们的村子,是不是也藏着像牛郎织女那样美妙的故事,等我我“攒”够了字儿,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成小人书,图嘛,就自己画!
小学四年级的冬天,锁锁不上学了。不管我怎么拉她、劝她,她都不去。她说教室里太冷,写字太费劲,一边看着我冻得萝卜一样的手和脚,头摇得像拨浪鼓。她照例在农忙时节坐在大门口看家,假期照例会来找我玩。我上初中了 ,锁锁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有模有样,和我却疏远了许多。很多个晚上,我在灯下温习功课,她就来找姐姐说话,我注意到她开始描眉、涂口红,脖子上也挂上了项链,给姐姐看她的东西时,脸上带着娇羞的红晕……我默默地看着她们窃窃私语,心想“长大了怎么就没话说了呢 ,是她已经看不上我傻傻的书呆子了吧……”同村的女孩子相继辍学回家,只有我一个人每天在相距十公里的学校和家之间来来往往。陪伴我的,是父亲退下来的一辆大自行车。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关于小村庄的故事也听过不少,但孤独的我却怎么也不能把它们串成美丽的传说……
我在那条路上挣扎到高一年级的时候。锁锁和另外三个女孩都先后结婚了。那年的冬天特别冷,看着她们一个个穿着新衣服,喜气洋洋地做了新娘,我感觉自己真的形单影只了,但是有一种比冬天冻裂手脚更可怕的东西包围着我,说不清楚也挥之不去,我只有逃回学校,只有那里才是可以施展自己骄傲的地方……
此后,锁锁和其他的女伴们一样,有了孩子,并凭着勤劳的双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我,在求学的路上尝尽酸甜苦辣,依然清贫却也知足……偶尔遇到她们回娘家,我们虽然寒暄几句就匆匆告别,但那份儿时的快乐记忆深刻地印在彼此的心里,历久弥新……
素时锦年,时光不老。岁月的痕迹渐渐刻在了眼角,步入中年的我们,依旧负重前行,在生活中拼命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累着也幸福着。行色匆匆中,擦肩而过时,让我们彼此祝福——一切安好!
作者简介:马守兰,宁夏西吉县偏城中心小学教师,八零后,忘不掉过往的岁月,喜欢用文字寻找记忆里的珍珠。